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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目简介

上海歌剧院歌剧《茶花女》

故事梗概  Synopsis

故事发生在1920年前后上海开往法国的邮轮“白色茶花号”上。

富家子弟阿尔弗雷德来上海闯荡,偶然的机会认识了邮轮上的卡斯通二副,并爱上了邮轮上的驻船歌女薇奥莉塔,在薇奥莉塔生病期间,他每天都前去探望。

转眼一年过去了,在卡萨布兰卡做生意的亚芒得知自己的儿子阿尔弗雷德在上海事业无成,只得安排他乘“白色茶花号”返回法国。登上邮轮,通过卡斯通的介绍阿尔弗雷德终于获得了薇奥莉塔的爱情。为了表达自己对薇奥莉塔的爱,他打电报给父亲,提出要将自己获得的遗产全部赠予薇奥莉塔。父亲亚芒十分着急,在邮轮停靠卡萨布兰卡时立刻登船前去说服薇奥莉塔离开阿尔弗雷德。在亚芒的威逼利诱下,为了成就阿尔弗雷德妹妹的婚事,她做出牺牲假装爱上了多佛船长而与阿尔弗雷德断绝来往。阿尔弗雷德得知此事,在赌场上当众羞辱薇奥莉塔后,随父亲一起离开了邮轮。

 

半年以后,邮轮再次停靠巴黎临港勒阿弗尔。亚芒受良心的谴责,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了阿尔弗雷德并且与其一起上船看望薇奥莉塔。但此时的薇奥莉塔已经容颜尽失病入膏肓而濒临生命的终点。最后她在阿尔弗雷德等人的陪伴下离开了人世。

 

The story takes place

on S.S. White Camellias, a liner bound for France from Shanghai circa 1920.

Alfred Germont, the

son of millionaire Giorgio Germont, comes to Shanghai to launch his own

business. On the voyage he gets to know the second officer Gastone by chance,

and falls in love with Violetta Valery, the resident singer on the liner. While

the young lady is ill, he goes to visit her every day.

 

One year has elapsed

before noticed. Upon learning in Casablanca Alfred’s ill luck in his career,

Giorgio Germont has him take S.S. White Camellia to go back. While on the

cruise ship, Alfred finally wins the heart of Violetta Valery through the

match-making effort of Gastone. Overjoyed, he sends a telegram to his father

requesting to relegate the entire legacy he is supposed to inherit to his loved

one. Giorgio is so anxious at his son’s request that he loses no time to embark

on the liner when it comes to Casablanca. He urges Violetta to break up with

Alfred, on the ground that Alfred sister’s marriage is at stake. Under the

pressure of Giorgio Germont, Violetta has to give in and pretends to dump

Alfred in favor of Captain Dover. Hearing about this, Alfred humiliates

Violetta in public at the casino, and then disembarks with his father.

 

Six months later, the

liner comes to Le Havre. Giorgio feels very regretful for what he has done and

tells Alfred the truth. They pay a visit to Violetta on the cruise ship, only

to find that the latter is so ill that her days are numbered. Finally she

breathes her last breath with Alfred and Giorgio on her side.

 

时间/1920年前后

地点/从上海出发驶往法国的邮轮“白色茶花号”旅途中。途经北非卡萨布兰卡和巴黎临港勒阿弗尔。

 

人物表

薇奥莉塔(女高音 / Soprano)/法国邮轮白色茶花号驻船当红歌女

阿尔弗雷德(男高音 / Tenor) /从法国到上海来闯荡冒险的法国富商子弟

亚芒(男中音 / Baritone)/在卡萨布兰卡做贸易的法国富商,阿尔弗雷德之父

弗洛拉(女中音 / Mezzo-Soprano)/薇奥莉塔好友,驻船舞女领班

卡斯通(男高音 / Tenor)/白色茶花号二副

安妮娜(女中音 / Mezzo-Soprano)/薇奥莉塔的贴身佣人

多佛男爵(男中音 / Baritone)/白色茶花号船长

欧比尼侯爵(男低音 / Bass)/白色茶花号大副

格林维尔医生(男低音 / Bass)/随船医生

朱塞佩(男高音 / Tenor)/水手

厨师(男低音 / Bass)/船上厨师

送信人(男低音 / Bass)/船员

合唱队/薇奥莉塔和弗洛拉的朋友们(富商、名流及邮轮旅客)

仆人(船上侍从、船员、水手)

舞蹈队/斗牛士(水手杂技爬杆),吉普赛女郎(摩洛哥美人鱼女郎)

*具体信息以现场演出为准

 

序曲

一艘邮轮行驶在蔚蓝的海面上。在邮轮尾部的旗杆上,一面印有白色茶花图案的旗帜在微风中飘扬。一座座造型各异巧夺天工的冰山随邮轮行驶渐渐后退远去。雪白的冰山在湛蓝天空映衬下显得格外纯静。一朵白色茶花从船上飘落,在茶花落水的一瞬间,花瓣四散,冰山融化,平静的海面浮现出一幅上海外滩的倒影。

 

第一幕/上海外滩及东海,从黄昏到第二天拂晓

上世纪20年代初的一个夏夜黄昏,一艘法国邮轮停泊在上海外滩码头,邮轮上彩旗招展,灯光摇曳。驻船当红歌女薇奥莉塔正在邮轮后甲板主持邮轮启航的酒会。客人们兴高采烈的相互交谈,庆祝这欢乐时光。二副卡斯通将手提皮箱的阿尔弗雷德介绍给薇奥莉塔,薇奥莉塔却不以为然地将阿尔弗雷德晾在了一旁。见此窘态卡斯通解围说大家都很欢迎他的到来。薇奥莉塔告诉大家准备启航,水手解开缆绳,收好廊桥,邮轮启航,缓缓驶出港口,众人欢乐的跟岸边朋友挥手告别,而船上侍从川流不息的端上香槟。卡斯通告诉薇奥莉塔:在她卧病在床期间,阿尔弗雷德每天都去医院殷切问候薇奥莉塔的病情。薇奥莉塔闻言,深感荣幸,她问旁边的多佛船长,怎么从没见过船长也对她这么用心呢?船长说他认识她才一年,而薇奥莉塔讽刺船长说她认识阿尔弗雷德才不过几分钟。船长本想继续辩驳,却被薇奥莉塔的好友弗洛拉劝住,弗洛拉要船长少说为佳。阿尔弗雷德此时沉默不语,欧比尼大副则说只有薇奥莉塔才能让阿尔弗雷德开口。薇奥莉塔见状拿起酒杯倒满香槟给阿尔弗雷德,并称自己是斟酒女神。阿尔弗雷德见状,接过香槟祝酒并祝愿薇奥莉塔将跟女神一样长寿健康。薇奥莉塔接受赞美。卡斯通见此情景建议多佛船长即景赋诗,船长则摆手谢绝,卡斯通转而要阿尔弗雷德即席创作一首饮酒诗,以此祝酒兴。阿尔弗雷德谦虚地说自己还没得到灵感,而在问及薇奥莉塔表示听到祝酒辞会高兴后,阿尔弗雷德像是得到了灵感一般,随即歌唱起一曲歌颂爱情欢乐时光的饮酒歌。薇奥莉塔也歌唱助兴献歌一曲,众人随即唱和,极尽欢乐。

 

夜色渐浓,这时从船舱传来一阵舞曲音乐,薇奥莉塔告诉大家舞会即将开始,请大家随她一同前去船舱舞池跳舞,薇奥莉塔刚走几步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她请大家先去,稍待片刻她再过来。阿尔弗雷多下楼以后不放心薇奥莉塔一个人留在甲板上转而又上楼来。薇奥莉塔拿出手绢擦拭头上的虚汗,转身却发现阿尔弗雷德站在楼梯口注视着自己。阿尔弗雷德关心地询问薇奥莉塔的健康,同时也表达出心中的爱慕之意。薇奥莉塔心中虽然感动,但还是劝阿尔弗雷德不要在她身上浪费时间。而阿尔弗雷德却唱出他对薇奥莉塔长久以来的爱慕之情。时间渐晚,阿尔弗雷德准备告别,薇奥莉塔将佩戴在身上的茶花给他,要阿尔弗雷德在茶花凋谢时再回来拜访。原本以为被爱所拒的阿尔弗雷德,闻言不禁大喜,便约定在第二天必将回来探望薇奥莉塔。在阿尔弗雷德离去后,众人也陆续回到邮轮甲板。天色微明,众人向薇奥莉塔道谢告辞,准备迎接新一天的来临。此时天空已近拂晓,远处的天际线泛出一片紫红,海风轻拂,原本吵杂的邮轮甲板只留下薇奥莉塔一人,她的内心起伏不已,有一种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想起刚才阿尔弗雷德的真情表白,薇奥莉塔心中有些心神不定,同时又想起了自己卑微的出身,更觉爱情无望。忽然间,像是有所觉悟似地,薇奥莉塔起身高唱,与其等待不知何时才能到来的爱情,不如把握良机,享受眼前的欢乐。此时,一轮红日渐渐升起,朝霞映红了整个甲板。

 

第二幕/卡萨布兰卡码头,从清晨到午夜

第一景/凉爽的清晨,椰风摇曳,邮轮停靠摩洛哥卡萨布兰卡码头

邮轮停靠北非卡萨布兰卡,阿尔弗雷德身着泳装从泳池上来,他自言从来都没有过如此这般的幸福生活(咏叹调:“只要离开薇奥莉塔,就没有快乐可言”)。此时薇奥莉塔的贴身女佣安妮娜从廊桥上船,阿尔弗雷德从安妮娜口中得知薇奥莉塔为了维持船上体面而又舒适的生活花光了手上的积蓄而不得不派安妮娜上岸去城里的当铺变卖首饰。而这一切她都没有告知阿尔弗雷德,而此时安妮娜正巧上岸到城里的当铺变卖了一些首饰回来。阿尔弗雷德问明缘由,深感羞耻,随即跑向岸上的城里,他决定要亲自赎回薇奥莉塔的财物。(咏叹调:“我的无知,我的耻辱!”)。阿尔弗雷德离开后,薇奥莉塔从船舱来到甲板,问起阿尔弗雷德去向,安妮娜只说阿尔弗雷德去岸上办事了。这时一名水手从主舱过来交给薇奥莉塔一张纸条,原来是好友弗洛拉邀请薇奥莉塔出席当晚在船上的化妆舞会。薇奥莉塔一方面讶异她与弗洛拉断绝来往后,弗洛拉竟然还是派人转交邀请出席晚会的信(自从薇奥莉塔与阿尔弗雷德相爱以后,就断绝了与船上原有的朋友关系,与不光彩的过去决裂),另一方面则又窃笑弗洛拉可能要白等她了(薇奥莉塔目前只想过简单宁静的生活,不想再回到过去的朋友圈)。水手从廊桥上船通报,有一位男士要上船来拜访薇奥莉塔,而这位男士不是别人,正是阿尔弗雷德的父亲亚芒。亚芒上船后,直截了当地表示此番前来要把儿子从那位“让他一步步走向堕落之途”的女子身边带走。薇奥莉塔闻言,颇感不悦,随即向亚芒出示她为了维持船上的体面生活,自己变卖珠宝首饰的证明文件。亚芒看完,才知先前对薇奥莉塔在财富的观念上有所误会,但他还是想把两人分开。于是又说出一个理由:自己的女儿即将与地方望族成亲,唯恐阿尔弗雷德与出身风尘的女子交往一事有辱家风,于是他要求薇奥莉塔永远离开阿尔弗雷德(咏叹调:“上帝赐我一位如天使般的女孩”)。深爱阿尔弗雷德的薇奥莉塔起初不敢相信、也不愿接受亚芒的要求,但在亚芒的百般请求下,薇奥莉塔在伤痛欲绝的心情之下,终于点头让步。亚芒下船离去。薇奥莉塔要安妮娜代她通知弗洛拉,说她今晚将会去船舱参加由弗洛拉主办的舞会,同时她也准备写一封与阿尔弗雷德的绝交信。正在她写信的同时,阿尔弗雷德从岸上回来,薇奥莉塔不知所措,只好支吾其词不敢告知实情,只说要阿尔弗雷德记得她永远的爱,随后即匆忙跑进了船舱。阿尔弗雷德正觉奇怪,水手从廊桥上来说薇奥莉塔已经下船进城。阿尔弗雷德以为薇奥莉塔又去变卖首饰,所以要水手不要大惊小怪。此时电报员从船舱送来薇奥莉塔的亲笔信函,阿尔弗雷德读信之后,才知道薇奥莉塔要跟他断绝感情。他急忙跑向廊桥,正巧碰上寻找儿子不着而回到甲板的亚芒。阿尔弗雷德哭倒在父亲怀中。亚芒劝告儿子放下这段感情,和他一起回老家普罗旺斯(咏叹调:“普罗旺斯的海与地”),但阿尔弗雷德却连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忽然他瞥见桌上弗洛拉寄来的邀请函,心中已知薇奥莉塔的去处,随即向船舱跑去,完全不理会老父亲的呼唤。

 

第二景/卡萨布兰卡的夜晚。邮轮后甲板弗洛拉主办的盛大派对

夜幕低垂,邮轮后甲板热闹非凡,乘客们饮酒作乐享受着美妙的夏夜凉风,几位男乘客正在一张大桌上玩牌赌博,弗洛拉告诉欧比尼大副今晚的派对由卡斯通主持,而且薇奥莉塔和阿尔弗雷德也会来,欧比尼却说他们已经分手了,医生却否认他的说法。

 

派对表演开始,一群打扮成美人鱼的算命女郎蜂拥而入,随后则是水手爬杆表演把场面气氛带到最高潮。在热闹的歌舞之后,阿尔弗雷德上后甲板加入赌局。未久,薇奥莉塔在多佛船长的陪伴下到来,薇奥莉塔一眼就看见赌桌旁的阿尔弗雷德,心想:自己来的真不是时候。赌局中的阿尔弗雷德运气颇佳,连盘皆赢,但他不断地冷嘲热讽赌运甚差的多佛船长以及一旁的薇奥莉塔。待弗洛拉招呼宾客们前往用餐之后,薇奥莉塔私下又约了阿尔弗雷德单独会面。她请阿尔弗雷德赶快离开此地,以免与多佛船长发生冲突。而阿尔弗雷德逼问着薇奥莉塔是否还爱他,但薇奥莉塔因先前与阿尔弗雷德的父亲亚芒有约,不得不说出“善意的谎言”:她现在所爱的是多佛船长。阿尔弗雷德在盛怒之下,呼唤众人前来大厅,他要当着所有人的面,还清亏欠薇奥莉塔的钱债与情债。话毕,就像是要羞辱人似地,把在赌局中赢得的钱,全部丢在薇奥莉塔的身上,薇奥莉塔承受不住羞辱,昏倒在地。众人齐声责备阿尔弗雷德的粗暴行为,而亚芒也出现在人群中,他十分不耻儿子对一位女士竟然做出这样的不礼貌的举动。薇奥莉塔则幽幽地说:总有一天阿尔弗雷德会知道她是真心地爱着他,才会忍受此番痛苦。随后,在友人搀扶下,薇奥莉塔离去。多佛男爵则上前向阿尔弗雷德宣战,为薇奥莉塔的受辱讨回公道。

 

第三幕/巴黎临港狂欢节的清晨,船上的乘客早已下船。人去船空薇奥莉塔与安妮娜相依为命

薇奥莉塔的肺疾日益严重,已到病入膏肓的地步,安妮娜随侍在侧。医生来访诊治,私下告知安妮娜薇奥莉塔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而薇奥莉塔似乎也自知时日无多,她要安妮娜将她仅剩的财产分给路上的穷人。待安妮娜退去后,薇奥莉塔从怀里掏出一封亚芒写来的信,独自念起来信。亚芒感激薇奥莉塔遵守诺言,并且也已转告阿尔弗雷德有关薇奥莉塔所作的一切,而阿尔弗雷德也将赶来向薇奥莉塔致歉。

 

但这一切对薇奥莉塔而言,都已经太晚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等,只怕见不到阿尔弗雷德最后一面。(咏叹调:“永别了,美丽的回忆”) 此时安妮娜匆忙回来,她问薇奥莉塔今天是否真的觉得好过一些?因为她要给薇奥莉塔一个大惊喜。随后阿尔弗雷德急忙冲进来,紧紧拥抱住他亏欠甚多的薇奥莉塔。至此,两人的误会得以冰释,并且打算离开巴黎,重拾只有他们两人的宁静生活(二重唱:“告别巴黎”)。但薇奥莉塔终因体力不支而倒地。安妮娜紧急找来医生救治。此时亚芒也赶来探望,同时也要表达他最深的敬意与歉意,但他所看到的则是奄奄一息的薇奥莉塔。薇奥莉塔取出自己的肖像交给阿尔弗雷德,并且祝福阿尔弗雷德有朝一日能够找到另一个可以为他带来真正幸福的女孩。话音落下,她忽然觉得体内有一股生命的力量不断升起,但那只是回光返照。最后,薇奥莉塔在众人惊呼之下香销玉殒!

 

解读《茶花女》:现实主义和心理洞察

杨燕迪

1853年3月6日,威尔第的歌剧新作《茶花女》在威尼斯的芬尼斯剧院举行首演。这时的威尔第已年近不惑,功成名就,摆脱了他自称的所谓“奴役劳作岁月”,毋需再“为五斗米折腰”。两年前在同一剧院首演的《弄臣》大获成功,稳固确立了威尔第作为当时意大利最杰出的歌剧作曲家的地位。仅在七个星期以前,罗马又成功首演威尔第的另一大作《游吟诗人》。至此,如加上《茶花女》,威尔第笔下已完成十七部歌剧,他的声誉也达至有生以来的顶峰。

 

然而当夜,《茶花女》首演惨遭失败。观众反应充满敌意,席间甚至众声哗然。第二天,威尔第写信给自己的学生兼秘书穆齐奥,口气一如他以往的习惯,冷静而直率,不事雕琢:“《茶花女》昨夜惨败。错在我还是错在歌手们?时间会做出判决。”

 

显然,威尔第心中并不服气。整个排练过程中,威尔第由于杂务缠身,很少有机会到现场指导;演员选择的失误和演职人员对这部歌剧的不同寻常之处缺乏理解,也进一步造成了首演的草率。除这些表演方面的因素之外,不知威尔第当时是否考虑过观众接受方面的原因。也许,他有些过高估计了当时意大利歌剧看客们承受艺术刺激的能力。《茶花女》的情节以当时的真人真事为底本,舞台人物身着“当代”服饰,而主角竟然还是一名风尘女子,这在意大利,乃至世界歌剧舞台上不啻是一种“胆大妄为”的冒险举动――难怪首演当夜的观众席中不时发出阵阵嘘声。

 

实际上,自威尔第在歌剧创作中崭露头角以来,他就一直在寻找“新颖的、美妙的、恢宏的、丰富的和大胆的题材――大胆到极端,形式不落窠臼,适于谱曲……”这些在《茶花女》创作期间写给朋友的书信文字道明了威尔第此刻脑海中的艺术企图:冲破传统的藩篱束缚,探寻人性的深层隐秘,哪怕令歌剧观众“大跌眼镜”也在所不惜。从着力展现人类嗜权狂的《麦克白》(1847)到终于流产而没能实现的《李尔王》,从《路易莎•米勒》(1849)中处于两难窘境中的人物形象到《弄臣》(1851)中卑微而复杂的“反英雄”主角,威尔第所孜孜以求的是“极端大胆”的、具有冲击力的人物造型和故事情节。所谓“大胆”,当然意味着“不同凡响”“不落俗套”。但对于威尔第,“大胆”更重要的内涵可能是――将人、事、情置于极端情形中进行考察。因为,只有在极端情形中,平常难以察觉的人类“心性质态”才能凸现。

 

《茶花女》的“极端大胆”来自题材本身的“爆炸性”。众所周知,该故事源自法国文学家小仲马的同名小说。同样出名的是,小仲马这部小说写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和一位上流名妓的恋情艳史。这位名叫玛丽•普莱西的绝代美人在巴黎上层社会曾名噪一时,但不幸因肺痨于1846年香消玉殒,年仅二十三岁。小仲马希图通过自己的艺术之笔,消解自己这份“人亡物在”的眷恋悲情。小说出版后,他又将其改编为话剧。如此完全根据真人真事的文学作品已属罕见,而所发生的故事就在眼前当下,女主角的特殊身份又具有微妙的刺激性,因而小仲马的小说一时洛阳纸贵,该话剧也立即声誉鹊起。

 

威尔第慧眼识真金。他当时正好在巴黎,读了小仲马的小说《茶花女》,据猜测很可能还观看了同名话剧,内心深受震动。一个值得注意的事实是,由于他自己的生活遭遇,威尔第一定与剧中人物形成了深刻的认同:当时,威尔第与日后将成为他第二任妻子的女高音歌唱家斯特莱波尼同居在巴黎近郊,不时遭到来自各方的压力和“白眼”。由此,威尔第的创作灵感被“激活”了。他立即与好友皮亚威联系,邀请他进行脚本写作。1853年1月,他在给朋友的信中第一次提到了歌剧《茶花女》的创作:“我将在威尼斯上演《茶花女》,剧名可能叫La Traviata(按:意为“堕落女子”)。这是当代题材。换了别人,很可能由于演出服装,由于时代,由于其他上千条愚不可及的理由,会放弃创作。而我却乐此不疲。以前,我将一个驼背老头搬上舞台时,所有的人都骂骂咧咧。现在想来,写了《弄臣》,我还真幸运……”

 

无疑,威尔第清醒地意识到,《茶花女》这种极端“入世”的现实主义题材,对于当时的上流社会以及中产阶级歌剧观众的欣赏习惯,会显得多么格格不入。一出令人心碎的悲情故事,居然就真实地发生在人们周围;一个被社会所唾弃的风尘女子,居然成为道德上的圣洁楷模。常人所认可的爱情和婚姻概念遭到质疑,而社会中风行的道德准则因此成为问题(意大利原文剧名La Traviata,更具有明显的挑战性)。威尔第通过《茶花女》,不仅对不公的社会等级和虚伪的道德观念进行了正面抨击,而且也用富于同情的笔调展现了人性的各种弱点。社会批判――但不严厉,灵魂拷问――连带着无奈。由此,歌剧《茶花女》的基调不是文学中批判现实主义的“锋芒毕露”,而是通过音乐的浸染而透出的委婉哀歌。

 

与文学原作相比,歌剧《茶花女》大幅度削减了男女主角的相恋经过以及茶花女被迫放弃爱情的深层原因分析。因此所获得的简洁情节将故事的焦点集中到了女主角薇奥列塔身上,其他所有人物(包括男主角阿尔弗莱德及其父亲亚芒)均作为她的陪衬才得以存在。威尔第作为一个已经完全成熟的作曲家,他深知歌剧作为一种特殊戏剧媒体所具有的本真属性。在此,威尔第笔锋所瞄准的,不是已经在小说或戏剧里得到展示的事件和冲突,而是包含在这些事件与冲突中的人物心理质态。薇奥列塔经历了一系列的变故和不幸,在这其中,她的心理过程究竟具有何种性质,呈现何种动态?音乐,只有音乐――才能予以具体而真切的捕捉。威尔第对《茶花女》的音乐写作“乐此不疲”,原因盖出于此。

 

薇奥列塔通过一次刻骨铭心的爱情,其性格发生了深刻的转变:从一个纵情享乐的名妓成长为一个甘愿自我牺牲的圣女。歌剧《茶花女》的三幕戏紧扣这一关键枢纽,展现出薇奥列塔心理转变过程中的三个重要阶段:欲罢不能的爱情渴望(第一幕);迫于外力的自我放弃(第二幕);无可挽回的悲惨结局(第三幕)。薇奥列塔在全剧的出场比率高达全剧总时间的百分之九十左右,由此可见威尔第“大胆”冒险的“极端”程度,为了突出自己的戏剧中心意旨而不惜违反歌剧的惯例(这一角色因此也成为意大利歌剧剧目中最“吃重”、最富考验的女角之一)。

 

但更令人惊讶的是威尔第通过音乐进行心理探究和心态展示所达到的细腻程度,以及由此而带来的深刻人性洞察。薇奥列塔的所有心理活动,她的欢笑、悲苦、掩饰、哀怨与绝望,均一一体现在她唱腔(以及乐队)的幽微曲折之中。常听人津津乐道地说起,《茶花女》中有多少多少优美的唱段和动听的咏叹调令人难以释怀(如脍炙人口的“饮酒歌”、薇奥列塔在第一幕结尾的咏叹调“多么奇怪”、亚芒在第二幕的两首极其出名的咏叹调,等等)。固然,威尔第此剧中的音乐(特别是旋律)“悦耳”程度可算其全部作品之最,但《茶花女》音乐最值得称道的艺术成就,其实应是威尔第利用音乐的色调变化和旋律的蜿蜒逶迤暗示人物内心复杂活动的本领。薇奥列塔的性格发生改变,我们只需倾听她唱腔音调的性质变化,便可洞晓一切。上文提到的薇奥列塔著名咏叹调“多么奇怪”,开始宣叙调中的疑惑、中段行板的纯情向往以及最后快板中的花腔炫技,恰如其分地刻画出薇奥列塔在真挚的爱情与享乐的诱惑之间备受煎熬的矛盾心态;随着剧情进展,薇奥列塔在人格上愈来愈走向成熟与高洁,她的音调中的花腔成分和轻浮性质也越来越少,直至在最后一幕中,威尔第(间或)甚至让她用说白、而不是歌唱来体现一个病入膏肓的沉痛女性。音调丰富多变,旋律创意无穷,《茶花女》因此成为威尔第歌剧中出现音乐新气象的标志性作品。

 

很多乐评家都注意到,《茶花女》的所有剧情都发生在室内。这种“室内化”的歌剧写作,威尔第生平仅此一次。“室内化”的情节设计、简洁单纯的人物关系、以及精妙入微的心理洞察均要求音乐必须以工笔细描取胜。幕启前的乐队序曲就是全剧细腻音乐风格的总缩影。用分奏配器手法处理的小提琴在极轻的力度上奏出色调清冷、表情哀怨的婉唱,此处和声语言设计的独特与丰富,在意大利歌剧中“前无古人”。第三幕前奏曲使用同一乐思进行多方面的展开,表情更为幽怨和惆怅。威尔第以这曲小小的“音诗”证明,意大利人不仅是声乐的行家里手,同样懂得乐池中各种乐器的表现能量。第一幕的舞会场景,看似“粗放”,其实是利用舞曲节奏进行大范围结构统帅的上佳范例。第二幕的中心戏剧是薇奥列塔与亚芒的会面,她的心情变化由惊恐转向抗议,再从痛苦的哀求走向几乎带有悲壮色彩的放弃,威尔第以“咏”“叹”“唱”“叙”“喊”“诉”等等声乐手法的高度综合来描摹人物心态,其准确与透彻无以复加。第三幕是全剧总结――不仅是戏剧上的、也是音乐意义上的总括。薇奥列塔终以自我牺牲换得真情回报与精神升华,但所付出的高昂代价是生命本身。临终前她的“回光返照”(其音调由说白逐渐升腾转化为歌唱),不仅是诗意的凯旋,也是音乐写作中不可多得的天才一笔。

 

威尔第就此为自己的早中期创作生涯划上了句号。此后,还有近半个世纪的人生路程等待着他。在他的笔下,还将诞生《唐•卡洛斯》《阿依达》《奥赛罗》《法尔斯塔夫》等一系列伟大的歌剧杰作。莎士比亚的戏剧与贝多芬的晚期弦乐四重奏将成为他后半生的精神路标和艺术楷模。从自己的亲身艺术实践和对前人的学习中,威尔第已经深深懂得并将不断证明――歌剧的光荣在于,将具体情境中的人物心理和真挚情感转译为纯粹的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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