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v3赖声川的《暗恋桃花源》果真名不虚传,是我迄今看过的先锋剧中最有感触的。当然这也归功于黄磊和孙俪动人心弦的表演,何炅,杨乐乐等人令人发噱的表现。也或许是因为这出戏能留给不同的人不同的遐想与思考。起名废被注册了Lv32023-07-21
这是有新鲜结构的故事,讲述两个剧团在同一个场地排练。一个排《暗恋》,讲述一对一别多年的恋人暮年相会,令人唏嘘;一个排《桃花源》,讲述一个武陵的渔夫,逃避偷情的妻子及妻子的情人,寻访桃花源又回到现实中的故事。排演时有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女子,到处寻找一个叫刘子骥的男人。三条线索,每一条都自成一个故事,一个普通的故事,放在一起时,却成了《暗恋桃花源》。
寻
在两个剧团如火如荼的排演中游走的一个陌生女人,寻找那个曾在南阳街一起吃面的刘子骥,那样陌生得不知来处,那样近乎疯癫地追寻爱情,叫人想起《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可她找的真是爱情么?是,或许也不全是。她找的是南阳刘子骥,《桃花源记》中毕生寻访桃源而不得,自他之后无人问津的南阳刘子骥。
顿时幡然醒悟——那个女人如同幽灵般不断地飘荡在两个剧团之间,只是要不断地提点出那些寻找。
《暗恋》中江冰柳对云之凡多年的寻找,先是精神上的,后是行动上的。
《桃花源》中老陶对于幸福的寻找,先是逃避忘却,后是主动回首。
他们似乎都曾找到了,却又很快地失却了,像刹那弹指老的红颜,像转瞬已不在的青春。曾经拥有,更显悲凉。
他们外在似乎是寻找具体的人和事,其实却都是寻着一个梦,只有幸福没有悲伤,如同桃花源的一个梦。这才契合这出剧的主题——暗恋桃花源。
全剧的最后,陌生女人洒落了一地的花瓣——他们最终抓到的都只是已然飘落的桃花瓣,却早已不见了桃源。
梦
印象最深刻的台词是《暗恋》那半部戏中的,场景在刚结束抗战的上海,遥对着几十年前的月亮,氤氲美丽。云之凡和江冰柳一起荡秋千,云说:“看那水中的灯,好像……”江接口道:“好像梦中的景象……”
印象最深刻的场景亦是《暗恋》中,暮年的江从病床上站起来,走进他的回忆里,和云一起荡着秋千,却不断听到妻子江太太的话,他似乎一生都如同这个场景一般,做着过去的梦,过着现实的生活,在过去和现在,梦与现实的边缘徘徊。
《暗恋》的梦是过去。
《桃花源》中的老陶其实也一直在做梦。离开武陵前明知妻子春花和袁老板的情事,却自欺欺人,不断回避,即使两人已很明确地暗示他去死,他仍是抱着打大鱼的心情出门。到了桃源,见到了梦一般的地方,即使桃源中人不断告诫他不要回去,他仍是坚持要回去把妻子甚至把妻子的情人接到桃源去,过上幸福的生活。
《桃花源》的梦是未来。
现实是——这只是两个剧团排演的剧,不必当真,只有那个陌生的女人,在找寻那个刘子骥的梦。那是现在。
忘
“忘”是三个梦的关键词。
《暗恋》第一幕的时候,在上海,江冰柳便说,忘不掉战争,忘不了东北,如同忘不了与云之凡的相遇。——他果真牢牢地记了一生。
《桃花源》第二幕的时候,老陶去找桃源,叹息:“什么春花,忘了忘了!什么袁老板,忘了忘了!”——可是他最后却忘不了,硬是抛下了桃源回到残破的现实中去。
陌生女人,拉着人就问——刘子骥到底怎么了,难道他忘了吗?那年在南阳街,陪他吃了一年的酸辣面。——或许刘子骥是忘了,她却刻骨铭心。
忘不了,忘不了,忘不了过去的美好,忘不了未来的梦想,忘不了现实的追寻。人总是这样子,越是下定决心想忘掉的事,往往是忘不掉的。
悲
有朋友说《暗恋》是悲剧,《桃花源》是闹剧,他们喜欢悲剧多过闹剧。我听到这话时有一种失落。——这低估了《桃花源》。
其实赖声川应该考虑到了很多人的低估,所以硬是在剧中让《暗恋》的导演批评《桃花源》说——你们排的叫什么喜剧,我看着只想哭。
有一网友说的不错:《暗恋》是历史,《桃花源》是寓言。
鲁迅更说的在理:悲剧是把美好的东西撕碎给人看,喜剧是把人生的荒诞展现给人看。喜剧其实是更大的悲剧。
《暗恋》的悲在于现实的残酷——现实的大环境使得恋人分离;阔别多年重新相会,各自已成家,岁月无法倒流,只能错着,继续向前走。
《桃花源》的悲却是人性和命运的残酷——老陶在武陵时,妻子偷情,他成了情感上多余的人;于是他寻访桃源。可是在桃源,相貌酷似他妻子春花及其情人袁老板的人仍是在一起,他本就是多余的人;所以他即使过得无忧无虑可以说比较幸福,仍是心有所憾,坚持要回去。回到武陵,纵然妻子早已改嫁袁老板且生活并不和睦幸福,他却仍无法插入这一对天天相互吵骂的人,他仍是多余。他从头至尾,逃避过,努力过,离开过,回来过,却到哪里都无法真的幸福舒心。所以他站在破布前回首的那个侧影,孤寂凄凉,深憾人心。
这就是人生。
外在,《暗恋》是悲剧,观众凝神屏息,黄磊的表演引人落泪;《桃花源》是喜剧,观众纵声大笑,何炅叫人捧腹。
两出剧同时排演,时而争吵,时而谦让,不断相互干扰,如同悲喜错杂的人生。
纪伯伦有本册子叫《泪珠与欢笑》,那是爱的感觉,亦是人生吧。回复赞
Lv5- Lv6最近看人艺公众号“怀念班赞”感到一惊同时惋惜天不假年。在首都剧场舞台上演的不少人艺经典剧目中都有他甘草绿叶的身影,不起眼的小角色都能演出恰如其分的特点来。这几年班赞舞台导演尝试也成绩不凡,从《丁西林民国喜剧三则》到《老式喜剧》等都既叫好又叫座,为人艺实验剧场增色添彩。《伊库斯(马)》也是他连年排演的经典之作,不成想今夏演出竟成绝响。 对这部剧最初的印象是看到报道,哈利·波特扮演者丹尼尔·雷德克里弗不惜掉粉在舞台剧《恋马狂》中倾情投入出演,找了早年拍摄的同名电影,理解剧作的出色优秀吸引到丹尼尔迎接舞台上的演技挑战。相对来说人艺小剧场版主演的王佳骏知名度没那么高,其俊秀静默的气质倒有些符合艾伦这个角色。何冰弟弟何靖以前在《哗变》等剧中给我大嗓门、无畏无惧的小伙子印象居多,这里出演有事业遇到瓶颈的心理医生狄萨特能沉住气慢慢调整局势,着实让我刮目相看。《伊库斯(马)》最引人入胜的还是彼得·谢弗的剧本,神话、心理、人性融为一炉而且丝丝入扣。从深度心理学中的原生家庭理论来看,艾伦的母亲信仰极为虔诚,知识层次和修养方面凌驾于丈夫之上也失却了对其的尊重,而父亲则是坚持无神论的印刷厂老板,否认妻子信仰同时以理性姿态严格要求儿子,这种父母教养上的分歧冲突对成长中孩子的影响巨大,就像海滩上小艾伦被邀骑马的兴奋愉悦之后,遭到父亲强烈的指责羞辱,造成很大的内心创伤,使其一方面极力否认对马的兴趣(理性上表面作为),另一方面又忍不住偷偷把握任何接触马的机会(感性上狂热追求)。当青春期接受女孩邀约后,先是在成人电影院遇见平时道貌岸然的父亲,后来和女孩在马厩里接受爱抚时,其心灵上长久积蓄的矛盾冲突爆发出来造成障碍,极端的羞愤之下丧失理智,终于迁怒于曾经像神明一样热爱的马……今年的演出中导演保留了演马不见马的精心舞台设计,往前调整了艾伦出场时间,多少减轻了些开头背景铺垫的沉闷,感觉更紧凑好看了。延陵季札Lv62019-09-06回复1赞
- Lv6活跃的青年话剧导演中对黄盈印象比较深,最初是被他的《马前马前》、《卤煮》、《枣树》“京味三部曲”所吸引,不知不觉间就看了他导演的近十部作品,他的戏剧本扎实、形式多样、能让籍籍无名的年轻演员们充分演绎出角色魅力。《打开一九九〇》的剧名让我想起早两年的热播韩剧韩剧《请回答1988》,幕启前在座位上听到韦唯刘欢《亚洲雄风》的前奏时便晓得了,这部戏的主题无关穿越只是怀旧。为了适应剧情数次在现今和九零年间切换,采用了旋转舞台的布景(有点像北京人艺的《骆驼祥子》等),九零年场景以胡同院落间花坛空地展开,现今场景以酒吧、教室、餐馆等多元化室内景为主。三个主要人物的现今和九零年角色由不同演员扮演,当然也会用吉他、眼镜等道具及场景交接来帮助观众理解今昔角色的转换,九零年时教师子弟【王大国】处于青春叛逆期热衷弹着吉他追女孩,内蒙插队知青子女【李响】被当作外地孩子受欺负,在母亲棍棒教育下长大的【皮一男】则以藏卷子、买彩票、争当亚运开幕式背景翻牌手等方式活出自己……多年后的如今曾经鄙视父辈“教书匠”软弱的王大国成为了中学老师;曾作为外地孩子自卑受欺负的李响在异国他乡拿到博士功成名就归来,他“衣锦还乡”的背后似有难言之隐;少时顽皮的一男一副财大气粗的派头熟料实际却外强中干……开始今昔差异造成的悬念,随着两人一角切换的丰富叙事节奏吸引着观众不断去了解他们的过往经历,到了最后,三位发小儿在重逢及往昔回顾中都有了新的看见和领悟,带来的成长使他们各自更好面对当前的现实问题,整个过程还算流畅自然。感觉有些不足的是配角戏份的处理,比如梅叔叔夫妇被骗买车的过程看似复杂实则单薄,给他们孩子取名的笑闹的几次反复也多少有点无聊。延陵季札Lv62019-06-11回复3赞
- Lv6曾经在凤凰电影台看过港片《岁月风云之上海皇帝》及续作,吕良伟演的流氓大亨杜,叶童演杜打小就认识邻家辛苦学戏的单纯女孩子,后来北上嫁给名伶回沪后两人又再续情缘,从中建立了对孟小冬的基本印象。去年天桥以名角宣传的《杨月楼》着实令人有些失望,这次放下期待出于好奇去人大如论讲堂看的《冬皇》却感觉出乎意料地好。本剧改编自中国传记文学学会会长万伯翱的代表作《孟小冬: 氍毹上的尘梦》,万先生亲自担当出品人,编剧庄一多才多艺且有多元化舞台实践经历,作为中戏教授的姬沛导演精当。本剧先从晚年孟小冬坚拒公开表演的悬念展开,起于倒叙式的往事追忆,经历盛衰起伏后在三十年代末戛然而止、余音袅袅。舞台设计仿照传统戏曲的简化背景道具,更有利于聚焦于角色本身的演绎,孟小冬的生活版和舞台版由话剧演员时代美和戏曲演员李晶各自演出又配合无间,好处是既保证表演的专业性,又能在生活和舞台间迅速无缝切换,杨明鑫演的杜月笙和刘冰演的梅兰芳也个性鲜明,即便是一人多饰的配角们也认真各司其职、起到了众星捧月的良好作用。孟小冬以女流专工老生,剧中经典选段《四郎探母》、《洪洋洞》、《搜孤救孤》都是其拿手戏,大都呈现了壮士暮年辉煌去的苍凉无奈,和冬天万物萧杀的冷冽应和,多少映衬出孟本人的个性走向,待到和梅兰芳搭配《游龙戏凤》(其实这部戏的男角不算老生),孟演微服私访的皇帝玩笑人间,梅演的李凤姐灵巧跳脱,两人的珠联璧合似乎都发展出新的艺术激情。在电影《霸王别姬》开始,蒋雯丽饰演的母亲送儿学戏及反复练习《思凡》念白虽篇幅不多,却为全片奠定了良好基础,《冬皇》若能从中借鉴一二补充些孟小冬童年家境学戏的铺垫,或许会更有人性深度的呈现。延陵季札Lv62019-05-19回复2赞
- Lv6爆米花是看电影享受的休闲食品,蓬松好吃却没多少回味。少时贫寒没有多少机会去电影院,不多的几次观影印象是学校组织包场去看《大决战》之类的革命战争片,对于一直学不好大陆政治课的我来说,接受革命英雄主义熏陶的同时,也隐约觉得影片中有些胜者为王的战场暴力和同室操戈的惨烈。大概是为了弥补少年时代缺憾吧,读研及工作后利用教育网络的便利欣赏了数千部各种类型的电影,对IMDB 7分以上的老电影大致都有些印象。尽管《爆米花》剧中那位暴力美学导演的得意作品细节实在不大可能获得奥斯卡评委的青睐,同时能感觉出原作编剧对好莱坞经典电影的熟悉和致敬,因为在观剧过程中脑海里不断被唤起《发条橙》、《雌雄大盗》、《热天午后》、《低俗小说》、《罪恶之城》等电影的情节片段,剧中配乐有点西部片风格,最后音乐响起时马上想起这是《2001太空漫游》听到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以极致暴力来达到反思暴力的剧情,在剧情粗糙的《战狼2》霸占国产片票房纪录、流量主播为出位不择手段的现今是很有借鉴意义的。国话的导排设计挺用心,从开始检票入场时的门卫就留下伏笔,为配合演出换了自己第一排的座位,舞台空间充分配合剧情,演员们也都发挥得挺出色,就拿我较为熟悉的两位演员来说,记得于洋曾主演过王晓鹰导演的《肖邦》,从钢琴王子到好莱坞导演是反差巨大的角色,在本剧中开始的狂傲自负、到最后丧失亲友后的幡然痛悔都把握得很棒;还有在黄盈导演《马前马前》中留意过的马昂,他演的那位唯利是图的经纪人角色也很生动。延陵季札Lv62019-04-02回复2赞
Lv6变身怪医:时长160分钟含15分钟幕休(带上谢幕170分钟)~强烈推荐观看!刘师傅腿长屁股翘!还动不动撕开衬衫!还在地上爬+打滚![捂脸][捂脸]还有一群妹子接近十分钟的大腿舞!下面有剧透:Mo仔Lv62017-08-05
这是我看到极少见的男主死掉的剧…
上半场十分无聊,剧情之简单让人尴尬,男人都排挤我,女人都爱我…为了科学我献出自己(的身体)!结果黑化杀了一个恋童癖(没错,恋童癖都该死!!)
下半场十分精彩!曾经给过脸色看的,外卖小哥刘师傅挨家挨户上门送便当!爱刘师傅的,就稳稳的活到了大结局~[机智][机智] 小天使.刘说,我要战胜你!恶魔.刘说,你这辈子都是我的!最后两个人(个性)同归于尽…嗯…好精彩哦…好像有没有女主都可以诶…中途还有五分钟左右刘师傅演的善恶之争独角戏,十分精彩!
忘掉那些弱智拖沓剧情(例如有二十多分钟妓院的戏纯粹就是让妓女与男主见面而已),这部戏简直就是刘师傅的独演,偏偏我就是为他而来,张嘴吃下这枚安利![嘿哈][嘿哈][嘿哈]回复1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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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3我们似乎处于一个喜剧空前繁荣的时代。虽然晚会小品的辉煌岁月已经远去,但舞台上“开心麻花”式的演出和各类电视喜剧大赛层出不穷。这些作品大多基于几个无伤大雅的误会,小丑似的人物在台上左支右绌。观众哈哈一笑,再次证实自己比剧中人更为高明,获得精神上的快感。可若仅将现今充斥着荧屏和舞台的“笑剧”当成喜剧,把机械性地引人发笑作为喜剧的唯一功用,未免大大贬低了这一在黑格尔看来足以超越悲剧的戏剧类型。月牙小淑女啊Lv32023-05-14
至少陈佩斯与毓钺就坚信喜剧同样能承载并不轻松的话题。二人首次搭档创作的《戏台》便展现了强权与艺术之间的冲突,以笑声嘲讽权力的庸俗。《戏台》一票难求,既叫好又叫座,可见观众的确期待看到一出真正严肃的喜剧。《惊梦》作为陈佩斯“戏台三部曲”的第二部,从宣发之初便深受关注。而陈佩斯与毓钺也再次超越了观众的期待,《惊梦》毋庸置疑是当今中国舞台上一部不可多得的佳作。
一、民间逻辑与战争逻辑
《惊梦》延续《戏台》,依旧讲述了一个戏班在民国乱世中挣扎求存的故事。历史悠久的昆曲大班和春社应富少常少坤的邀约,来到平州小城准备演出。怎料刚进平州,一场国共间的拉锯战便在此打响,将戏班困于其间。共产党野战军希望戏班能为战士演出《白毛女》以鼓舞士气,国民党也想用演出来提振涣散的军心。班主童孝璋为了众人的衣食,也为了和春社的金字招牌,只得艰难支撑。
编剧在《惊梦》中展现出超越前作的野心,正面碰触了喜剧较少涉及的一个话题——战争。《戏台》中也有战争。它赋予了军阀洪大帅至高的权力,使他可以随意改戏,决定众人的生死;也最终剥夺了这种权力,在一个必死的境地下解救了全戏班的性命。但《戏台》中的战争是隐形的,无论城头如何变幻大王旗,戏院里照样三天戏票全部售空,名角儿还有余裕为情伤神。战争自身的残酷性被回避了,转而表现强权如何侵入这座仿佛遗世独立的艺术殿堂。《惊梦》则完全相反,童孝璋与和春社才是外来的闯入者,一头撞进战争的中心,常少坤修建的古戏台没有为他们提供一丝庇护。他们困在枪林弹雨中无处可逃,成为这场拉锯战的受害者,战争叙事便从《戏台》里的隐在转为了显在。
《戏台》将喜剧中较为常见的由误认造成的角色错位作为核心手法。一个荒腔走板的包子铺伙计被没见过世面的洪大帅当成台上的名角儿,众人只能各出奇招来蒙混过关。《惊梦》中也有两次误认,穿着国民党军服外出找粮食的笛师邵武被共产党野战军的战士们当成残余敌军,拿着野战军司令给的通行证要逃出城的小生何凤岐又被军统当作共产党潜伏在城内的间谍,戏班两次被军队围捕。《戏台》中,观众实质上是以笑声对庸俗的洪大帅进行惩罚。但《惊梦》里,观众的笑声却不针对任何一方。穿着敌军军服、拿着通行证的自然可能是敌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战争逻辑。而套上军服免受乱军所害、拿着军方证明以便逃生同样是民间朴素的生存“智慧”。我们可以笑战士们过于神经紧绷,竟把戏班的刀枪把子当成真正的武器;也可以笑戏班众人在政治上太过天真幼稚,但两种行事逻辑都是合理的。
《惊梦》的喜感正是基于民间逻辑与战争逻辑在根本性上的冲突,所以即便误认几乎立刻被解开,故事也依然可以讲下去。陈佩斯饰演的童孝璋遵奉“应了的戏就得唱”这条祖宗定下的规矩,但细究之下,这条决定了童孝璋所有自发行动的规矩其实称不上是戏班的行事准则。当野战军请和春社演出对昆曲演员而言“哪儿都不是哪儿”的《白毛女》时,戏班的文丑坚持“师父没教过的戏不唱”,拒绝出演;当宣传科长提出用时装代替传统行头时,小云玲颤抖着以“宁穿破不穿错”质问童孝璋。这才是戏班的规矩,是艺人对艺术的强烈自尊。相较之下,童孝璋坚持的规矩更接近于买卖人走江湖时讲求的“信义”,允诺了主顾就必须提供相应的商品,如此生意才能细水长流地做下去。他为贯彻这种质朴的民间逻辑甚至不惜破坏戏班的规矩,让众人最终做出艺术上的让步。这位主持着六十年大昆班的班主,实际首先是民间逻辑的化身,其次才是一名艺人。
只有这种最普世的,如同潜流一般在时代的风云变幻中缓缓流淌的民间逻辑受到威胁时,它才有充足的力量去彻底松动战争的敌我逻辑。《惊梦》借由民间逻辑的视角,将战争中的双方从无限小的聚合体还原为无限大的个体,对每一个生命的境遇发出沉重的喟叹,完成了对战争的反思。所以观众无法再找到一个洪大帅般截然的反派,无法通过对某一个人物的嘲笑来缓解危机。因为造成一切危机的正是战争本身,人物不过是裹挟在其中,而观众正是通过笑声发现他们的无力。
二、“喜剧”的忧郁
《惊梦》中有一处耐人寻味的处理。和春社稀里糊涂却出色地为野战军演成了《白毛女》,大大鼓舞了士气。于是,当再度占领平州的国民党军官要求演一场能提振军心的戏时,政治上极度天真的艺人们便重演了一场《白毛女》,险些招来杀生之祸。在情报处长下令开枪的千钧一发之际,短暂阻挡死亡的竟是《牡丹亭》里的一支《山桃红》。和春社青梅竹马的小生小旦在生死之际解开误会,无视包围着他们的枪口,自顾自地演唱起这支于他们而言戏里戏外皆是定情的曲子。士兵们也当真被他们的表演吸引,将长官的命令抛诸脑后,放下了手中的枪。
艺术之美竟能战胜暴力,这是一种梦幻式的理想主义。但喜剧的妙处在于,观众只有在一定程度上冷静抽离时才会发笑。虽然此时观众笑的是因无法掌控士兵而抓耳挠腮的情报处长,但我们也清晰地意识到其中的违和。我们一边紧张地等待那声必至的枪响惊碎这虚幻的梦,一边徒劳地期望这场美梦能够延续下去。原剧本中,枪响没有来临,艺术之美获得了一次微小却完全的胜利。但演出时,虽然创作者们终究没有舍得将子弹直接射向身在梦中的情人,只是让情报处长朝天放了一枪,可那震耳的响声无疑揭露了艺术之美的脆弱。
《戏台》相信艺术之美是一种坚固的存在。强权即使能用武力短暂侵入它,也必然会沦落为观众的笑柄。但在《惊梦》里,创作者已然发现了艺术之美的脆弱,所以处处展现出一种犹疑与忧郁。编剧笔下的和春社有着与契诃夫的樱桃园类似的象征意味。班主童孝璋、“小云玲”童佩云和小生何凤岐都是理想化的艺人形象,爱戏爱得不问世事。我们也毋需考虑当时早已濒临消亡的昆曲是否可能存在一个名震大江南北的大班社,或者说编剧有意识地选择了更为曲高和寡的昆曲作为至高至纯却脱离时代的艺术之美的化身。
而与这种艺术之美对立的是时势。童孝璋自豪地拿出厚厚一本戏单,但一句“战士们看不懂”便彻底打消了他与戏班众人的艺术自信。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出在艺术上“哪儿都不是哪儿”的、夹生的《白毛女》竟然这么叫座。艺人们用考究的穿扮、声腔、文辞筑成的美的高塔在时代大潮面前轰然坍塌,突然就成了不合时宜。和春社在此面临的困惑是永恒且无解的,既是民国末年一个昆曲戏班的困惑,也是传统戏曲在当代的困惑,更是所有艺术在某一时刻必将面临的困惑。当然,编剧仍创作出两位立场不同但真正懂戏爱戏的将领,创作出连昆曲是什么都不知道却不自觉地被“小云玲”的表演吸引的野战军女战士,以保留一丝希望,希望艺术之美即使一时被抛弃也终能拥有超越时势的力量。《惊梦》的结尾极富诗意,漫天大雪中,古戏台独自矗立在战争遗留的废墟之上,和春社为所有逝去的生命正正经经地演了一场戏,演了一折在他们看来真正称得上“戏”的《牡丹亭·惊梦》。这的确是相当美的一幕,可当童孝璋直接面向观众恳切陈情时,创作者们实际上背离了喜剧,开始呼唤观众完全的共情。他们盼望观众同剧中人一起认同、相信艺术之美能凌驾于一切
但我注意到,原剧本中发了疯的常少坤在最后那场为亡灵的演出前是念着《牡丹亭·惊梦》里花神的台词上场,而实际演出时改成了睡魔神的“睡魔睡魔纷纷馥郁,一梦悠悠何曾睡熟”。在我看来,这一改动堪称神来之笔,完全提升了作品的格调。花神以落花惊醒柳梦梅,睡魔神则是引柳梦梅入梦者。一句台词的改动,实则完全颠倒了剧中究竟何者是梦,何者是现实。如果沿用花神的台词,那么和春社此前遭遇的不合时宜不过是战争这一特殊情境造成的噩梦。战争结束,人们终于从噩梦中醒来,艺术之美还能继续散发它恒常的光辉。而改以睡梦神的台词,则尽管童寿璋还在向着观众竭力呼喊,创作者们仍是犹疑地承认了此前的不合时宜才是避无可避的现实,这场超越战争、超越时势以至超越生死的演出不过是一场徒劳的幻梦罢了。
《戏台》或许因其结尾而没能成为一部最优秀的喜剧。不知情的演员没有改戏,仍照着老本子演出。戏班班主看得热泪盈眶,自我感动之余又再次确认了其艺术信仰的崇高性,没能跳脱出来反观自身。《惊梦》却凭着一句台词的改动,以相似的结尾完成了半步的超越。虽然我们仍未能在《惊梦》中找到莎士比亚笔下福斯塔夫那样颠覆一切、真正超脱的喜剧人物,但至少创作者们已经展现出了这个趋向。讽刺的是,创作者在剧中一面自我安慰式地希冀昆曲作为一种美的象征能拥有超越时势的可能,一面又不自知地在最后这场本应充分展现其光辉的演出中让柳梦梅和杜丽娘穿上了渐变色行头。这种完全不符合戏曲基本服化审美的新式行头,恰恰是戏曲焦虑于自身衰落,强行追赶潮流的产物。《惊梦》的创作者们却将其当作昆曲美学固有的一部分来接受与展示,岂不是已经自证艺术之美在时势变化面前的确是无力的吗?回复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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