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
听Howard Shore讲「魔戒」的音乐故事

《指环王:魔戒再现》

专访作曲Howard Shore

策划 | 影乐志团队

采访 | Alice Dai

翻译 | 孙新恺

本次采访特别感谢艾伦·弗雷先生(Alan Frey)的大力协助。

指环王·魔戒再现
2018.12.15 18:30

纽约的冬天,通常是我避之不及的,但是今年冬天,我却在纽约留下了一段最难忘的回忆。托万有音乐系首次在中国引进的魔戒音乐会的福,我得以采访到《指环王》电影三部曲的作曲霍华德·肖。

一年前,我开始主持「中土音乐电台」这档播客节目,因此肖先生的名字时时挂在嘴上,可想而知我见到他本人时万分欣喜的心情。希望这篇采访稿能将这份朝圣般的欢喜分享给乐迷和魔戒迷,拉近读者和听众们与这位大师的距离。

如果你还希望了解更多关于这次采访的花絮,请关注我们下一期「中土音乐电台」。

▲ 《指环王:魔戒再现》剧照 ©️ Warner Bros.

影乐志:您第一次阅读《指环王》原著是什么时候?

Howard Shore(以下简称“HS”):我在60年代的时候读了原著,当时很多朋友都在读。那时候我读了大量的奇幻与科幻文学。虽然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想过《指环王》这个系列,但我看的那会儿特别喜欢。然后就是彼得·杰克逊(Peter Jackson)来找我了。他打电话给我,跟我讲他正在拍摄这套电影,那是2000年左右吧,距离我第一次读原著已经有三十多年。于是我马上重拾《指环王》的书本。在新西兰看到电影拍摄的规模后,就希望加入团队了。

▲ 作曲家Howard Shore ©️ Benjamin Ealovega

影乐志:有最喜欢的年代或故事线么?

 

HS:我尤其喜爱里面的小人物关系。我很喜欢山姆跟弗罗多的关系,他们的关系不仅很鼓舞人心,其实还是故事的核心。即便这是大型的史诗电影、一本关于战争的书,但在电影的中心,是这种亲密的人物关系。我还喜欢弗罗多与甘道夫的关系,同样令人神往。

影乐志:我记得您在以前的采访中说过,您在《指环王》电影拍摄期间随身带着一本原著。您能具体讲讲书本在您的创作过程中起到怎样的作用么?

 

HS:我喜欢读书。我为电影创作的音乐全都始于文字。我配乐的电影有很多是文学改编作品,比如J·G·巴拉德(J. G. Ballard)的《欲望号快车》(Crash,1996)和威廉·S·巴勒斯(William S. Burroughs)的《裸体午餐》(Naked Lunch, 1991)。《寻找理查三世》(Looking for Richard, 1996)则是基于莎士比亚的剧作《理查三世》。

因此,我喜欢阅读,并幻想音乐,我十分享受这个过程。等到有了电影画面,我便会开始把创作好的音乐配到画面上。

▲ 《指环王:魔戒再现》剧照 ©️ Warner Bros.

影乐志:因此您的创作过程分为两步,先有大致构思再运用到画面上?

 

HS:没错。对我来说。我创作的时候会有这样一个多层次的过程:创作;然后,如果是一部电影,便把音乐配到画面上,然后再考虑配器,也就是如何演奏音乐,我是到很后期才会考虑音乐的色彩,一开始都是基本的和声与对位,也就是音乐的基础。电影是一门录制的艺术,因此一切都朝着最终那一宏大的表演而前进。

影乐志:某种程度上,视听音乐会就是重现了这一过程吧。

 

HS:在电影制作过程中,你一般只能集中精力写作电影的一个小片段。而视听音乐会的本质,是在一场不间断的演出中完整聆听一部电影的音乐。我在制作《指环王》完整版配乐录音碟的时候萌生了视听音乐会的想法。三部曲的完整版录音是10CD容量的套装。从开始制作这套碟到最终发行,前后花了3年时间。

影乐志:有道理。您前面提到,您过去创作了不少文学改编作品的音乐。我想您也是个文学爱好者吧,您有什么特别喜欢的文学作品呢?

 

LB:我喜欢阅读,我爱看流行文学,特别爱看萨尔曼·鲁西迪(Salman Rushdie)的作品。我现在正在读理查德·拉索(Richard Russo)的书。拉索的书我读得不少,还给一部他作品改编的电影写过配乐,叫《大智若愚》(Nobody’s Fool, 1994)。我还喜欢杨·马泰尔(Yan Martel)。

历史书我也很感兴趣,现在我正在读一本很棒的历史文学,是关于讲西贝柳斯(Sibelius)。大卫·柯南伯格(David Cronenberg)刚给了我一本书,是讲尼采的。石黑一雄也是我喜爱的作者,我也读了他很多作品。  

▲ 《指环王:魔戒再现》剧照 ©️ Warner Bros.

影乐志:在过去,您多次谈到对大自然的看法。您与许多艺术家一样都对大自然特别向往:贝多芬(Beethoven)与他的《田园交响曲》(Pastorale),梭罗(Thoreau)与他的《瓦尔登湖》(Walden),当然,还有托尔金与他的《指环王 》。《双塔奇兵》里,描述大自然反攻的曲目《树人最后的行军》(The Last March of the Ents)尤其令人印象深刻。您是如何看待大自然与工业世界的联系的呢?甚至,比起托尔金的时代,我们的社会不仅更加工业化,而且日益赛博化。

 

HS:我在大自然层面上与托尔金的作品非常有共鸣,因为在创作时,我就住在橡木林里,观察着季节的更替。那时候我在修缮一所19世纪的老房子,一边还在打理它的花园。我发现,随着花园日益茂盛,我重新获得一种平衡感,我的创作也变得更顺畅,音乐也变得更好。我与托尔金的共鸣,还体现在相信一切翠绿与美好的事物都值得奋斗,而为了拯救大地上的美好,定是一场斗争。

影乐志:您还记得是在何时何地构思出如今家喻户晓的夏尔主题的么?

 

HS:我接到了彼得·杰克逊的电话,然后跟他聊了大概45分钟,那是我们的第一次会谈。他邀请我前往新西兰,在那里我结识了两位编剧——法兰·沃许(Fran Walsh)与菲利帕·鲍恩斯(Philippa Boyens)。我还结识了理查德·泰勒(Richard Taylor)、亚伦·李(Alan Lee)和约翰·豪(John Howe),后两位都是伟大的托尔金插画家。

回到纽约后,我进行了长达4个月的研究。其实在长达4年创作《指环王》配乐期间,我都在研究托尔金的作品。但我同时也发散研究影响了托尔金《指环王》的作品,也研究了当时书本发行时产生的影响。

新西兰回到纽约后,经过4个月研究,我才感觉有信心创作夏尔主题和护戒使者主题。这两个主题是一起诞生的。有时候我得花上几个月才能写出像这几个主题一样简短的作品。我必须感觉自在,我必须在创作时收集信息,我在创作这些主题时必须达到一定的思想水平和情感境界。  

▲ 作曲家Howard Shore ©️ Benjamin Ealovega

影乐志:这倒是。您谈及不同文化的不同配器,很多乐器都是交响乐团里不常见的,您在写音乐时有什么使用的标准么?您如何为一个种族或地域选择一种特定的乐器?

 

HS:我心里有一枚中土的指南针。托尔金在书中为我们展现了中土的四面八方,于是我就尝试用现实中的东西南北照应 。

对于西方,我使用了凯尔特音乐与合唱来呈现。对于南方,我使用了非洲的乐器,比如纳伊笛、双笛管,以及一些非洲打击乐器。对于东方,我使用了日本太鼓和中国的钹,还有印度的迪尔鲁巴琴、弓拉的西塔琴、和纳加斯瓦兰唢呐,一种印度的双簧管。我还使用了萨朗吉琴来表现故事中的东方世界。对于北方,挪威的哈登角琴有着一种悲悯的弦音,因此我觉得用来呈现北方的洛汗王国特别合适。 

▲ 中土地图 ©️ Christopher Tolkien

影乐志:所以与现实世界相互照应。

 

HS:没错,我把他的文字作为一面镜子,在音乐中照应他的写作。所以我使用了世界各地的乐器色彩。在这之中,是96件乐器的大交响乐团,独奏家、独唱家、60人的合唱团与40-50人的男童声合唱团,用托尔金创造的语言演唱。因此这是一个很丰富的“调色板”。然后我再往里面添加世界各地的乐器,把它们融入乐团之中。

影乐志:您刚才讲了一下视听音乐会。我想知道在创作这些视听音乐会的过程中您参与了多少?有什么额外的工作需要进行的么?

 

HS:我在视听音乐会上花了很多心血——一直到今天还在继续雕琢 。我的助理亚伦·弗雷跟我在排练时长上进行了很多工作,以确保演出的完美进行。我们要决定哪个乐团来演奏,哪位指挥来执棒,哪位独奏家来演出,几乎每一方面都要考虑,我们确保演出尽可能的完美。我觉得多年来持续的成功就是因为它在音乐厅中完美的呈现,它真正强化了画面与音乐的结合,观众也能体会到他们所听到的是最佳的演奏。我相信北京跟上海也会一样。

当时,为了给视听音乐会制作乐谱,每部电影的配乐都得从原配乐中重新提取。每一部配乐的再制作都花了一年,三部就是三年,全部是在这个工作室里完成的。我然后,我们要制作同步时间的系统,所使用的一套系统叫做The Auricle,它用的是视觉提示而不是听觉指引来确保音乐演奏的同步。

然后我们得选择演奏家。路德维·维基(Ludwig Wicki)是一名住在卢塞恩的瑞士指挥家。他是我最开始找的人选,那时候我就觉得他能担当指挥《魔戒再现》的重任。起初计划的可能就一场吧,因为难度实在太大。光是演奏这3小时的配乐就需要很强的耐力,更不用说还要跟电影保持同步了。但他答应了,并成功地指挥了第一场,然后两场,然后三场……(笑)。

接下来他就指挥了《双塔奇兵》,此后我们把《王者归来》也准备好了。我记得他说他指挥了不下50场《魔戒再现》,《双塔奇兵》跟《王者归来》我就不知道有多少了。但全世界范围里,这部配乐的视听音乐会演了三百来场。

▲ 《指环王:魔戒再现》剧照 ©️ Warner Bros.

影乐志:在当时,演奏电影配乐的常规形式是改编为交响组曲,您也写作了六乐章的《指环王交响曲》;为什么还会决定做视听音乐会?

 

HS:前面说过,视听音乐会的想法是在制作完整版录音时决定的,我原以为只是一次性的。结果路德维成功指挥了一场,还表示希望继续指挥,我就说没问题啊,继续呗,于是音乐会就演到现在。我没料到它会那么兴盛不衰。

影乐志:相信您也出席过不少视听音乐会?

 

HS:是的,去过几场。

影乐志:有没有什么最喜欢的瞬间?

 

HS:我看过一些很美的演出,其中伦敦皇家爱尔伯特音乐厅那场无可比拟,音乐厅十分宏伟,也是路德维指挥。那一场请到了全部电影原版录音的演奏者,包括伦敦爱乐交响乐团,伦敦之声合唱团,伦敦圣堂学院合唱团,所以真挺特别的。

▲ 皇家爱尔伯特音乐厅演出现场 ©️ 网络来源

影乐志:对于一些不太熟悉配乐,或很久没有重温过电影的观众,您有什么观赏提示或建议么?如何吸收台上如此大量的信息呢?

 

HS:我觉得把它当成一场交响音乐会对待,画面与音乐一同该让你沉浸到故事中,并让自己跟随中土世界畅游。很多对白都十分优美,我们没有使用太多的音效,而且我也尝试着让故事更亲密,因此观感不会过吵。这是一场配有托尔金对白与杰克逊绝美画面的交响音乐会。这是一场叙事,“让我为你讲讲中土世界的故事吧”。

影乐志:《指环王》后,您没有创作过太多奇幻电影,但我发现您写过两部亚洲奇幻游戏的配乐:韩国的《奇迹世界》跟中国的《王者荣耀》。这些作品与您《指环王》的创作有什么联系么?

 

HS:不太好讲,我记得韩国的那部游戏比中国的那部要早。我挺喜欢这两个项目,能让我使用交响乐团与合唱团。韩国的游戏里,我使用了古韩文合唱,还有出色的特雷门琴家莉迪亚·卡维纳贡献了演奏。中国的那部则是在伦敦的艾比路录音棚录制的,同样有着很好的资源,我很高兴。

▲ 《废墟与记忆钢琴协奏曲》封面 ©️ Howe Records LLC.

影乐志:您还与钢琴家郎朗合作了两次,一次是《废墟与记忆钢琴协奏曲》(下称《钢琴协奏曲》),另一次是电影《危险方法》的配乐,他在里面弹了一个钢琴版的《齐格弗里德牧歌》(Siegfried Idyll),这就又兜回《指环王》了,我想问……

 

HS:为什么兜回去了?是因为瓦格纳(Wagner)么(笑)。

影乐志:是因为瓦格纳(笑),我在重温您的作品时发现了这个有趣的联系。

 

HS:齐格弗里德的故事对柯南伯格的这部电影的情节来说很重要,在片中的持续疗程里有深深的烙印。因此配乐是基于齐格弗里德的歌剧音乐创作的,我大致把瓦格纳的音乐浓缩成几个小组,然后它们成为了配乐。

完成电影之后,我希望录制一首齐格弗里德牧歌,也就是瓦格纳为爱妻生日而写的那首。我原本以为一个周末前后4-5天能写出这个钢琴版,结果最后花了4个月。之后,我请了郎朗来演奏,记得是在柏林录的音。录音很美,他的演奏十分完美。

《钢琴协奏曲》是应余隆之邀为北京国际音乐节创作的,他请我写一部作品纪念肖邦诞辰200周年。于是我便为郎朗写了这部协奏曲,在北京首演。《钢琴协奏曲》是按肖邦的风格创作的,因为是纪念他的诞辰,所以带有一种19世纪的风格。“牧歌”也是19世纪的风格,郎朗是名十分杰出的音乐家,他也来过我们现在坐着的这间工作室,我们在这里排练过几回。他真的很优秀。

影乐志:非常感谢您抽出时间接受影乐志的采访,期待聆听您的下一部作品!

指环王·魔戒再现
2018.12.15 1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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