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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 在滑坡的时代前行

在经历过第一部作品的惨败后，对阿瑟·米勒来说，第二部作品的胜败，将是决定他职业生涯生死的关键了。

“我要写一部能够获得商业成功的话剧，如果再没有观众，我就不做这一行了！”

米勒喊话了，既是激励，也可能是壮胆。

这一次，米勒找到了一个十分敏感的话题，而且是一件真实发生的军方丑闻。米勒曾在报纸上读到，柯蒂斯-怀特公司串通美国军方高官，把一批质量有问题的飞机引擎卖给了军队，此事被爆出来后，有三名空军基地高层因玩忽职守被指控。

事件大白于天下正好在1944年，米勒正在寻找新的创作题材，他选中了这个在我们的时代，可能会在热搜榜呆上至少一个月的话题。光是题材选择，他就已经比之前更有商业眼光了。

不过，米勒一如既往地没有从上层建筑开始写，他避开了就政治谈政治的套路，回到了“家庭”，他的主角，是那个把不合格零部件卖给军方的人，但米勒对他的态度，不是谴责，而是同情，他把主角作为一个悲剧人物去写，在同情这个被时代和政治裹挟的小人物的同时，国家机器存在的弊端，也就自然站到了被大家谴责的队列中。

这部名叫《吾子吾兄》（All My Sons）的话剧，自1947年1月29日在百老汇冠冕剧院上演，一直演到1949年11月8日，一共328场，商业成绩瞩目。

这几年，我们看到过很多“自黑”的美剧和好莱坞电影，本土导演亲自“手撕”美国梦，和“所谓的民主”，类似的主题十分常见，但在阿瑟·米勒的时代，这么做，可就很不安全了。就在米勒的事业开始走上坡路的时候，非美活动调查委员会（HUAC）登上了美国政治的舞台，它们即将对美国文化，进行大规模的破坏。

1950年代，二战虽然已经结束，但美苏之间的关系却降至冰点，核危机时刻悬在美国人的头顶，美国社会迈进了一段“白色恐怖”时期。比如，那个时期的美国科幻片，都是《天外魔花》这样的画风，不明生物入侵地球，给地球人“洗脑”，悄悄取代你身边的邻居，朋友，亲人，然后再慢慢地同化你。

约瑟夫·麦卡锡作为一个能说会道的参议员，通过游刃有余的活动，把美国的整个政治风向，掰到了一个主义试图干掉另一个主义的走向，所以，以他为代表的那个“主义”，又被叫做麦卡锡主义。

知识分子们首当其冲地被视作“擅长润物细无声洗脑”的群体，而好莱坞又以激进著称，且移民众多，所以成了重点调查对象。从1947年开始，HUAC在加州进行了大量听证会，被调查的电影人当中，有很多宁可入狱（好莱坞十君子），宁可被列入黑名单，也不肯就范的人，也有一些知名导演，比如伊利亚·卡赞，则选择了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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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 啊朋友再见

人往往在时代的洪流中迷失，身边的伙伴也跟自己走散，再也难以相见。在这段白色恐怖猖獗泛滥之前，米勒和卡赞是一对铁哥们，他们的合作，碰撞出过无数精彩的火花，至今还是经典，之前我们说到过，米勒的《吉星高照》因为导演的“误导”，让人难以下咽，而卡赞则是那个能理解米勒，能完美诠释他的人，除了《吾子吾兄》外，我们最熟悉的《推销员之死》，也是由卡赞导演的。

1952年，米勒和卡赞都分别被HUAC传唤，但他们选择了完全不同的处理，米勒冒着被投入狱的危险，没有供认任何人，但同样处在事业上升期，想要从百老汇进军好莱坞的卡赞，为了自己的前程，交出了17个人。

知道了卡赞的所作所为后，米勒在接下来的12年中，都没有再跟卡赞说过一句话，但他们隔空喊话式的谴责与自我辩护，都深埋在两人接下来的几部作品中。

这个时代的悲剧，还有挚友为一己私利的背叛，在米勒身上留下了太深刻的烙印，他萌生了要将其搬上舞台的强烈冲动，但是，在这种严酷的文化环境中，想要直抒胸臆的可能性几乎没有，米勒想到的出路，只有借古讽今，他在大量的阅读中寻找灵感，这时，一本讲述1692年到1693年间，发生在马萨诸塞州赛勒姆女巫审判案的书，引起了他的注意。

1692年，马萨诸塞某小镇一名牧师的女儿患上了“跳舞症”，跟她关系亲密的7个女孩也先后患病，但当时的人认为，这可能是某种巫术作祟，于是，镇上的一名黑奴，一个乞丐，一个不去教堂的女人，被污蔑为女巫，最终被牵扯进来的人多达200多人，其中20人白白冤死。这种大搞莫须有，打压少数人群，大行连坐的行径，确实特别适合用来影射做着类似坏事的麦卡锡主义。经过一年的调查研究和创作，米勒的新作《严酷的考验》（The Crucible)在百老汇上演了。

卡赞自然不会看不出这一爆款剧对他的讽刺，但在他的价值观体系中，也许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占了上风，他毫不犹豫地站出来，用一部电影做了回应。

 马龙·白兰度主演的《码头风云》，更加直接地把“揭发，告密”作为了主题，但卡赞并不是要去批判，正相反，卡赞显然是把马龙·白兰度的角色作为了自己的化身，通过当年的男神，卡赞让电影中主角的告密行为，充满了合理性，甚至还具备了一些悲剧之美。更为讽刺的是，《码头风云》最初的剧作者就是阿瑟·米勒，当年，好莱坞买下这个本子改编，试图在其中加入共产主义者，好直接进行攻击时，被米勒拒绝了。

卡赞都做到这份儿上了，米勒怎么可能随他去吧，他也回应了，依然是通过话剧。如果说，之前《严酷的考验》，重点批评的还是麦卡锡主义的话，米勒这次的回击之作《桥上风景》，矛头就完全是对准卡赞本人了，他也把“揭发，告密”作为了主题。

故事设定在1950年代的布鲁克林，一个意大利移民家庭的丈夫艾迪，疯狂迷恋上了妻子的侄女，妻子发现后难以接受，准备离婚然后嫁给洛多夫，让人愤怒的事情发生了，自私的艾迪虽然爱着老婆的侄女，却又不愿意让老婆离自己而去，于是他告发了洛多夫，这样情敌就会被遣返回意大利了。最终，艾迪因为自私，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桥上风景》在百老汇首演不久，米勒就再次被HUAC传唤了。

40多年后，伊利亚·卡赞获得了奥斯卡终身成就奖，在颁奖典礼上，绝大多数电影人都无法忘记麦卡锡主义时期他的作为，他们拒绝为卡赞鼓掌。舆论对奥斯卡的这次决定，表示了强烈的质疑。

只有少数人肯定了这次颁奖，而这其中，就有阿瑟·米勒，他说，自己并不能原谅卡赞在1950年代做的那些事情，但他对话剧和电影做出的贡献，也是不能被抹杀的。

一个人，他获得了成就，却无人喝彩；一个人，他宁愿成为勇士，最终依然获得了掌声。米勒不仅把他的勇敢放在作品中，他也用生活，诠释着自己的艺术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