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这是一个关于失败者的故事，但失败似乎还不是最让人伤心的。当一个失败者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败，而且还在幻想着功成名就的那一刻，他就仿佛是蝼蚁站在巨人的面前，这样的对比，让人感到深深的无力，而无力，往往最叫人唏嘘。

威利·洛曼是一个推销员，他刚刚取消了一次远途出差，身心俱疲地回到家中。由于最近刚刚出过车祸，威利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妻子琳达对此非常担心，建议他去跟老板聊聊，请示一下能否就在家乡工作，这样就不用总是去外地奔波了。

儿子彼弗这几天也正好回家，高中时，他曾显现出了不错的运动天赋，威利对此给予厚望，然而，大学考试时，彼弗因为数学挂科落榜，未能实现父亲想让他当运动员的愿望。

另一个儿子阿福一般是跟老两口住在一起的，兄弟二人再次团聚，难免一起回忆起美好的童年时光，不过，也聊到父亲近来日渐萎靡的精神状态，比如威利最近变得愈发优柔寡断，还总是把父辈不能实现的梦想，强加在他们身上。威利进来时，正好听到了两人的谈话，这正好戳到了他的痛处，让他忍不住斥责两人不思进取。为了安慰父亲，彼弗告诉威利，自己明天要去做一次重要的商业提案报告。

然而这看似充满希望的一天，却把威利彻底推向了深渊。

 威利听从了妻子的建议，决定向老板申请，希望能在儿子做商业提案期间，呆在城里工作，却直接得到了被解雇的通知。而彼弗的提案也没有成功，彼弗一时冲动，偷了支钢笔，惹下了麻烦。威利去找邻居的儿子伯纳德，对方是一个特别成功的律师，在那里，发生了两件事，足以使威利的心理防线开始溃烂。首先，他得知，若干年前，他在波士顿出差，跟一个长期一起外派的搭档搞在了一起，儿子突然前去拜访，捉奸在床，这件事导致威利在儿子心中的形象全面崩塌，这也是为什么，彼弗自此不再去迎合他的期许，不再好好念书了。第二件事，是伯纳德给了威利一笔钱让他去支付人寿保险，并指出，一个人死了比活着更有价值。

这两颗残酷的种子一经埋下，就预示了威利的悲剧结局。

威利和两个儿子在餐厅吃饭时又发生了争执，最后两个儿子留下他走掉了，等两个儿子回到家时，他们的妈妈责问为什么要丢下父亲，显然儿子们的行为深深伤害到了威利，他不肯进家门，只是独自在外面自言自语。 

彼弗出去劝说威利时，两人又爆发了争吵，不过，在最后时刻，彼弗在劝说威利放弃那些对成功不切实际的幻想时，抱住了威利，痛哭流涕。

 也许是认为儿子终于原谅了他当年的出轨，也许是想起了死去的自己比活着更有价值，威利释然了，但这释然却带来了死亡，威利决定自杀，并伪装成事故，为家庭赢得那笔保险，不知道当他的汽车在家门口的马路上制造出死亡的巨响时，威利是否终于觉得自己走出了失败的人生，也许只有在那一刻，他才感觉到了作为一家之主的责任和尊严。他终于放下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但那些幻想构建的虚假尊严，何尝不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原因，撕碎它们，真的好吗？

在艰难的世事中，到底是清醒些好呢，还是糊涂些好呢？

陆

这部没有煽情，却让人看后胸口仿佛压着千斤重的石头般的《推销员之死》，是阿瑟·米勒剧作生涯中，知名度最高的一部作品，也多次被搬上银幕，比较著名的版本由达斯汀·霍夫曼扮演威利，导演是“新德国电影四杰”的沃尔克·施隆多夫，他同样擅长通过小人物的卑微，反映大时代变迁带给他们的无奈。

米勒在1949年写完剧本后，把稿子带去了伊利亚·卡赞家——那时他俩还没有因政治决裂。卡赞一直在感叹剧本呈现出的哀伤感，并且迫不及待地想把它搬上舞台。在这个计划定下来之后，就需要找一个人为未来的首演做宣传了。

他们找来了《吾子吾兄》的宣传吉米，按照一贯的工作习惯，吉米要求先看看剧本。拿到剧本后，吉米一个人呆在工作室里阅读，米勒等待着他的回应，然而，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三个小时过去了……吉米始终没有出来，米勒有些担心，主动跑到工作室去看吉米。吉米当时正呆呆地坐在那里，就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头部，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一个地方，满脸都是泪水。看见米勒来了，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他终于发出了声音：

“我不知道你最终会如何呈现，他们就那么逝去了。” 

这之后，吉米在工作室徘徊了半个多小时。

“从吉米那里，我知道了它蕴含的潜力。”

米勒说。果然，话剧上演后，在大幕落下时，观众席上鸦雀无声，直到两三分钟过去了，很多人拿出手绢开始抹眼泪。跟一般演出女人会先落泪不同，这次，是大多数男人被戳中了。“就像是一场葬礼。” 

大家的情绪稍微缓和些之后，才有人在场间走动，互相讨论起剧情。据说，有位观众回去后，在他经营的店里颁布了一条命令：以后不会因超龄解雇任何人。

三四天后，《推销员之死》爆红，大家纷纷涌向剧院。它当年在百老汇共上演了742场，此后又复演了四次。被视作二十世纪最伟大的戏剧之一。

除了沉甸甸的优质内容外，米勒也在《推销员之死》中尝试了形式创新。虽然米勒直到1949年才完成创作，但早在大学时代，他就想写这个故事了，但是，他迟迟未能找到适合的形式。

因为，那时候，写实风格的话剧中，还没有电影里常用到的平行叙事，米勒不知道这种做法在话剧中是否能施行成功，直到通过《吾子吾兄》的试水。

如同电影蒙太奇式的平行叙事在《推销员之死》中，得到了充分的发挥，它非但没有破坏写实感，反而创造了一个更有冲击力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