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舞台上,在县城歌舞厅般(非贬义)的灯光挑逗下,高耸的二层空间时隐时现;红磨坊似的现场奏乐倏忽倾斜而下,庄严与谐趣交相辉映,带着法式热吻的浪漫和法语唾液的不羁。可那空旷都与你无关,生存留给你的余地就这么小,而且还在越来越小。所有不情愿的、肮脏的,重要的、难忘的,都发生在一层那罐头大小的镜框式空间。
半垂的卷拉门下跺着热锅上蚂蚁的脚,局促的喘息声像暑天儿黏腻的蝉鸣,那是空间继续挤压的力量;仿佛可以洗刷灵魂使命运焕然一新的大雨中,货车前座的激情晃动着车身在雨雾中冒着热气,那是脖上绳索在无知地拉紧。关系,像一张张贪婪的嘴,将你吞入黑暗的洞口。隋大出现了。
拥有一副销魂搓衣板儿身材的小王爬上插入云霄的桅杆,孙猴子般眺望下界云游的神明,为沈黛呼唤着良心的再现。墨水儿般湛蓝的深海上,星空令人眩晕地眨着天真的眼睛,仅仅一道半垂的天幕,几排县城歌舞厅的灯光,就简约地营造出近乎奢华的震撼之美,如后排福利般不吝馈赠。
世上本没有神明,良心便是你所供奉。你若每日为它拂去尘土,它便是高悬头顶的指路明灯;你若将它压入箱底,那么沈黛从此只能是传说。为人,为己,手中就像握着一颗随意变形的水球,在指掌之间与自己打着太极。谁不想做云中鹰,乘风破雨,只怕闪电无情劈,烤成焦鹅。所幸这世上已几乎不再有完全的善意和无原则的退让,却不幸并不会因此一定可以避免加倍的恶意和得寸进尺的紧逼。当良心披上越来越厚的盔甲,神明早已浑身涂满万金油。
别说你没遇上过,但当我真的遇上——刚下公交车的大妈欲穿自行车道却被逆行的电动自行车剐倒,几双已经伸出去扶的手却在大妈坐在地上抱着蹭破皮的腿并不职业地叫着“哎呦我腿折了你得……”时,面对肇事者认栽负责的表情缓缓收了回来。我的手也在其中,那一刻,我碰到了盔甲的硬度。
这本不是观赏性十足的台本,却有还原度极高的大方呈现,描红模子时一笔一画儿,开处方时一气呵成,正经是该停就停,想唱就唱,连剧本中的略嫌拖沓都有了韧性十足的节拍,三个多小时竟也不知不觉就度过了。
隋大在人际的监牢中支撑不住,抹去狠心的小胡子,甩开柔软的卷发,卸下发福的西装,归还怀孕的沈黛。那个比台上所有反串和没有反串的男演员还帅气的表兄,狼狈地挺着绝望的希望,在已无法洗刷出良心原色的大雨中,回到那个孕育过表妹爱的希望却被绝望埋葬了灵魂的货车前座。金色的光,黑暗的影,扰乱的心,皆入虚无。
夜深,固执地等着不知是否已错过的末班车,一辆计划之外的出租车如同从天而降。钻进后座儿,关上车门儿,冷气扑面而来。悄悄将车窗稍稍摇下,热气钻进来联通了两个空间,这才轻呼出一口气。一路司机师傅周到有礼,正想着是不是上了模范车,瞥见座位上一盒儿纸抽,随时恭候的姿态安稳坐着。不由会心一笑,想是遇到了好人。
一年又一年,有幸见识到别人蒙太奇又卡巴莱的种种奇思妙想、雅俗共赏,却惊骇地发现我们仍在主流画地为牢、非主流高贵冷艳的独木桥上难支。大剧场们将自己圈在大不过一座城,小可到一条街、一个院儿,甚至一家店、一棵树的“变迁”;小剧场们用ppt幻想着“想象力”,用word敲碎着“思想”。我尊重,甚至热爱,可我也害怕,不只怕固步自封的不进则退,更怕被掩盖或不敢承认的源泉枯竭。相比之下,偶尔,或者哪怕就是时而的观众笑场,其实只是一种接触的自然反应,需要的不是大惊小怪,更不是互相指责,而是继续接触,互相关注。但是我所害怕的那些,如果根本就“不存在”,那就是我的杞人忧天了。